他们结伴旅行。
雨下得大。
“停车,”亚瑟说,“我要吐了。”
“孕吐?”弗朗西斯惊讶地。
“滚。”亚瑟踉踉跄跄跌进灌木丛里吐了一通,身上淋个精湿,“中午吃的东西太腻了。”
“那个不是你自己做的?”
“油放多了。”亚瑟痛苦地捂着肚子,“你那时候撞了我一下。”
“你做那个还放油?我没注意到。”
“不放油?”
“放油?”
“不放油?下次你做。”
“我绝不做你那个……”弗朗西斯说,“好吧,我做。”
亚瑟瞥他一眼,把毛毯从一旁扯过来:“我换个衣服。”
“我去后备箱给你拿。”
“不用。”亚瑟抬了抬下巴,车外像酝酿着一泊湖。“等雨停会好点,我现在就这样。”
“怎样?”
“把头扭过去。”亚瑟警告道,手搭上自己的扣子。
“又没什么关系……”弗朗西斯抬头看着后视镜。
“把眼罩戴上。”亚瑟把眼罩扔了过去。
“好土气。”弗朗西斯皱眉评价道,不情不愿地盯着一片朦胧有光的黑暗。
窸窸窣窣。
衬衫纽扣。先脱左边袖子,然后甩到右边。皮带搭扣。抽出来,咻。裤子拉链。喀啦啦。抬脚,也是先左后右。内裤……全裸。裹上毛毯。抱住膝盖,下巴埋进绒毛里。
眼罩摘了吧,弗朗西斯。
他这样子坐着,就格外显得乖巧。头发草草擦过,刘海湿漉漉贴在额上,粗粗的眉毛也耷拉着。亚瑟抬眼睃他,连那一眼也是潮湿的。“你笑得真恶心。”他说。
“因为你现在太狼狈了。”弗朗西斯毫不介意地继续笑,“而且狼狈得比较可爱。”
“可爱?”亚瑟挑起一边眉毛,两根手指一碰,戒指撞出一声脆响。“很少有人这么说我。”
“嗯?我想也是。”弗朗西斯止住笑,眼睛瞟了瞟窗外,“你确定你不拿衣服?雨小了些。这时节还是有点冷吧。”
“如果雨小了,你不如继续开车。”亚瑟说,“我不想睡在车里。”
“你已经睡过很多次了。”
“我还是不想。”
“好吧。”弗朗西斯耸了耸肩,“都听你的。”他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气,而对此,亚瑟连哼上一声都嫌不屑。
“乐队解散?”弗朗西斯说,“那真可惜。那个主唱挺不错的。”
“你说亚瑟·柯克兰?”有人说,“不就在那边?”
弗朗西斯于是看过去。柯克兰换了一身衣服,坐在吧台角落,借酒浇愁。
“啊。真的是他。”弗朗西斯笑着说道。
雨声富有节律,而弗朗西斯行车平缓。天将将擦黑的时候他们到达一个小镇,弗朗西斯回过头去,而亚瑟已经倒下睡着了。
他试图不去看。他知道他早就睡着了。车内空调早已关掉,亚瑟的头发还未干透。他的毛毯裹到胸口,一半掉到腰际,一半压在身下。他的腰上,文身也露出一截:“摇滚”。被盖住的是“万岁”。“我十五岁的冲动之作,”亚瑟解释说,“为什么是腰?腰很性感。掀衣服的时候就看得到。”
成年那晚,亚瑟·柯克兰拥有了第二个文身,位于右胯,低腰牛仔裤半遮不遮的位置,欹出一条寸余长的小蛇,绿身红信,是守卫,也是邀请。他最擅长搞这些把戏。弗朗西斯没见过这个文身的全貌,只瞥见过一回,而亚瑟·柯克兰,那会儿甚至还冲他顶了顶胯。
之后他有近十年没有再文身。“第三个就后颈吧。如果有第三个的话。”
弗朗西斯思绪飘忽了一会儿。“亚瑟,”他喊,“亚瑟,醒醒。我们到了。”
很难想象一个摇滚歌手从睡梦中苏醒时的样子,就像他这样,未免也太过孩子气。他起来的时候肩膀喀地一声。“所以我说我不喜欢在车上睡觉。”他嘟哝着,仍垂着头,仿佛什么不服气的抱怨。
毛毯掉下来,亚瑟的上半身,覆着一层薄而结实的肌肉。他意识到弗朗西斯在看他,清醒过来便瞪他一眼。“你记得你说过要去拿衣服吗,弗朗西斯?”
“我怕吵醒你。”弗朗西斯摊了摊手,下车去给他拿了一套衣服。接下来仍然是眼罩,不完全的黑暗,过分敏锐的听觉。这样可不太好,弗朗西斯想,不如说这样更糟。
亚瑟·柯克兰什么也不记得。他喝断片了,或许答应了什么,或许没有,只是一个陌生人向他扯的谎。可是他又贪图什么呢?
“随便你,”他躺在弗朗西斯的车上,腰酸背痛,眼睛盯着车顶,感觉自己要哭了——不过当然没有。“就算你要开车去美洲都可以。”
“我可能爱上你了。”亚瑟躺在床上,叹了口气。
“那你完了。”弗朗西斯在一旁绝望地说。
亚瑟心不在焉地取下自己的戒指,换着手指往上套。丁零当啷。“没有关系啊,不是吗?”
“嗯……虽然是这样说。”弗朗西斯说,“你等等,给我留一根。”
“哪根?”
“中指或者无名指?”
亚瑟抬头,挑着一边眉毛。他朝弗朗西斯比了根中指。
“你知道我想到什么?”
“嗯?”
“你从前朝我顶胯,也是这个表情,这个做派。那条蛇……”
亚瑟用动作打断他。
“像这样?”
“嗯。那条蛇……”
“那条蛇?哪条蛇?那不是蛇,弗朗西斯。”亚瑟刻薄地说,“那是玫瑰。”
“我没有看清楚过。”弗朗西斯眨眼。
“明天我们可以去一趟花店。”亚瑟的眼睛在灯下反着光,他斜斜仰视着弗朗西斯,眼里有慵懒的狡黠,掌控全局的高高在上。就是这幅模样,弗朗西斯想,不能更糟。
“你说过你想在后颈文身?”时间停滞几秒,弗朗西斯突然说,并同时弯下腰去。
亚瑟的脸罩在阴影里,手上戒指一个脆响。
“得寸进尺。”他评价道。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