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纸堆

费里西安诺蓦地想起，自己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他。

分明是难被遗忘的。忆起的时候，会很想和他再说说话，或者只是干坐着，很平淡地过时间。因为于他而言，时间是最多的消耗品，所以日子显得温和散漫，流云也几乎不动。

是以这样一些意象被回想起来的人。费里西安诺就是这么回想起他的。色彩尤其饱和干净，蓝色，绿色，黑色和白色。宗教色彩。哀伤和温柔。非常鲜明浓烈的一个人。

那时候费里西安诺正预备着要搬家，和路德维希住到一起去。他们的咖啡馆装修接近尾声，路德维希每天都有去看，于是同居也渐渐提上日程。就住在咖啡馆楼上，路德维希说，不是你喜欢？费里西安诺听了笑，说是啊，绑定了，多好。

人一开心，做事都有动力。眼看着日期将近，他兴奋得不行，趁有空干脆把公寓提前收拾了一遍。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，最叫人中意的还是附带的窄小阁楼，每个月只多收三十欧，住得太久以致于还生出了不舍心思。他阁楼上东西堆了太多，那天兴冲冲爬上去，差点把自个儿都吓上一跳。

费里西安诺从前只在晚上上来阁楼。阁楼有天窗，晚上看天空是深蓝近墨色，星河永恒地美，透过天窗玻璃看上去，如同深色绒布衬垫上落满宝石。若确定是个晴好天气，他会打开窗让夜风灌进来，看着天空睡觉。那样做会让他忘记阁楼的狭窄，像是睡在野地里一般无忧无愁。

他这回上来是在白日里，有光束从天窗中落下，看得见漂浮的细小微尘。所有的物件都拥挤而充实地摆在那儿，一动不动。阁楼的味道是旧的，凝实的，沉静的。他从来没如此清晰地闻见过。

所以在这种境况下，想起某个人也并非罕事。费里西安诺看见了沾满灰尘绒屑的木头画板，散落的画布，笔刷和颜料盘，破损的旧画册，全都静静地埋在最底下，不吵不闹。他拣起它们时发觉自己有些颤抖，细微的颤抖。他素来能够平稳地握着画笔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。

费里西安诺打开那本旧画册，里面画的很多他都已经记不太清。全都是肖像画。他画这些的时候，肖像画的技法还不太熟练，但青涩稚拙的笔法，又恰恰好无比合适。他翻过一页又一页，简单的轮廓，模糊的脸，被风扬起的黑色披风，偶有上色的蓝眼睛。

他记得的很多东西都已成为象征，拼凑都不能够完全。画纸上有水珠滴下来，模糊了笔迹与颜色，有一滴正好滴在画中人天空蓝的眼眸里，多了水色，就好像哭泣。费里西安诺在断续的哭泣中才意识到，正落下泪来的那个人是自己。

他们很久没有再见过面，费里西安诺想到，并且以后也永不会再见了。

他最终还是收拾好了阁楼，比想象中花费了更长时间。路德维希打他电话载他去家具店，他下楼看见路德维希站在那儿，一瞬间有欢喜的恍惚。

“路德，你的眼睛真好看。”他扑过去把人一把搂住，抬头望去，看见路德维希后面是整片湛蓝天空，“你的眼里有繁星闪烁。”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