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纸堆

弗朗西斯站在亚瑟·柯克兰的门前，手里拎着他的好帮手哈勃，抬起手礼貌地在门上敲了三下。此前他琢磨着要穿什么会比较合适，最后他挑来拣去选了最好脱的那一套衣服：没有皮带的拉链牛仔裤和暗纹纽扣衬衫，看上去像一个不务正业的老流氓嬉皮士。

门内响起人走动的声音，轻快而有节律，弗朗西斯想柯克兰一定是穿着他那双灰色的软乎乎的室内拖鞋，啪嗒啪嗒地，说不定还温柔地放下了一本美味的书，就是为了走过来给弗朗西斯开门。

亚瑟·柯克兰开了门，连猫眼都没看。他给予陌生人充分的信任（或许因为他不知道来客已经偷窥了他三个多月）。他看见弗朗西斯时愣了一愣，随后问道：“请问您找谁？”

那是弗朗西斯头一次听见他的声音，比想象中要更好听百倍。一口伦敦腔带着本民族特有的清冽，他的每一句话都表现出一种冷漠的礼貌。弗朗西斯感觉又痒了起来，他的脑子里有一个交响乐团，从帕格尼尼演到舒伯特，嗡嗡嗡，叮叮叮。他脱口而出：“我找您。”

“您认识我？”

“我知道您。我就住对面……三楼。我在阳台能看到您。”

“啊。”他看见亚瑟·柯克兰笑了一下，如果牵牵嘴角对英国人算是笑的话。柯克兰让了让身子请他进来，“那么我知道您。总是捧着望远镜的那位，是吗？我此前一直不知道您的模样。”

这回轮到弗朗西斯惊讶了：“您知道？”他脑袋里的乐团没了指挥，大家各奏各的变得一团糟。他麻木地在柯克兰的沙发上坐下，他曾在阳台上看见过这沙发的一角。

“是的。不过我现在才知道，您是在看我啊。”柯克兰的口气很是稀松平常，看起来也没有生气。通常换做任何其他人都不会不生气，毕竟被人窥视隐私是件令人生厌的事情，可柯克兰的那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又不像是假装。他为弗朗西斯倒了一杯水，在旁边坐下。“有两个月了吧？先生。”

“不，事实上，三个多月了，柯克兰先生。”

“您知道我的名字。”柯克兰的语气并不十分疑惑，“但是我还不知道您的呢。”

“我是弗朗西斯。弗朗西斯·波诺弗瓦。”

“好吧，弗朗西斯。”他直接叫上了名字，那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来，让弗朗西斯脑袋里的乐团干脆地停下了演奏。“你今天穿得很有趣。”他十足地揶揄。

弗朗西斯一阵尴尬。“我平常不是这样的……你知道。哦，你可能不知道。我很抱歉，柯克兰先生。”

“柯克兰先生？”

“噢。不。亚瑟？”弗朗西斯试探地叫了一声，单词词尾的上扬使他感觉莫名愉悦。

柯克兰微笑了一下，绅士标准的笑不露齿。“不错的发音。”他说，“那么，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，弗朗西斯？”

弗朗西斯脑袋里的乐团成员全跑了，他们跑到他的骨头里、皮肉里、血管里，他的手臂、大腿、脊背和胸膛。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，又痒得他想拿手去挠。可他又想在亚瑟·柯克兰的薄弱的皮肤上叮一个包，或者让对方知道他在见到亚瑟·柯克兰的那一刻起，心跳的时速已经让他被开了无数张罚单，而且他的驾照现在也已经被没收了，他只能坐上柯克兰的车的副驾驶。

于是他看着亚瑟，跟他拿着哈勃的时候一样，他的目光无法从亚瑟身上离开哪怕一秒。亚瑟·柯克兰偷走了弗朗西斯·波诺弗瓦全部的视线。他脱口而出：“我来向你告白。”说完这句话他仍旧看着亚瑟，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补充道：“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十年前的我才会说的话。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非常地……好笑。毕竟我不是通过正常方式认识的你，我们认识的方式糟得不能再糟。”弗朗西斯不得不察觉到，自己稍微有一些语无伦次。这可一点都不像那个情场上逍遥得意的弗朗西斯，他想或许亚瑟正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。

亚瑟一直耐心地听弗朗西斯把话说完。他没有回避弗朗西斯的视线。

“有哪些认识的方式是正常的呢？世俗的界定而已，我们还不算太糟。”他说话时特有的那种不急不缓带有一种平静的魔力，回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。“我本来认为你并没有恶意，而事实也的确如此。不过你看起来和我想的一样，没有恶意，但有欲望。”

然后亚瑟看进弗朗西斯的眼睛：“你的眼睛可比望远镜镜片漂亮多了。”

“但我更中意的是你的眼睛，尽管我的确很喜欢我自己。”亚瑟的一席话使弗朗西斯没有再纠缠下去，不过他必须弄清楚自己是否能够坐上柯克兰的车，“你对欲望持有怎样的态度？”

柯克兰别有深意地看了弗朗西斯一眼。

“我不得不承认，这是一种需要。不过要看我和什么人在一起，是否有克制的必要。”然后他没有再给弗朗西斯说话的机会，“只是我想你该回去了，弗朗西斯。”他站起身来。

弗朗西斯便也起身，走到门口。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遗憾，他最后用力地看着亚瑟·柯克兰：“我是否没有必要再来了？”他等着柯克兰的残忍的回答。

柯克兰扶着门框，微笑了一下。

“我随时欢迎你来，弗朗西斯。”说这话时他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，“但我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，能换身更不那么‘欲望’的衣服。——这让我不得不克制。”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小声，并在同时关上了门，可仍能看见弗朗西斯那张瞬刻间写满惊喜的脸。

嗡嗡嗡。

弗朗西斯觉得痒极了。

 

 

 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