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纸堆

安东尼奥第一次遇见伊丽莎白，是在学校的万圣舞会上。安东尼奥扮成了狼人的模样，在一群风度翩翩的吸血鬼之间游走，手上抛着一枚圆润的番茄。女孩子们大多是女巫，带着缀着星星的尖帽子，性感火辣。不少女巫跟安东尼奥打招呼，亲昵地问他今晚的伴侣是谁。安东尼奥摇摇头笑着说还没定呢，对邀请一概既不接受也不拒绝，可恶地吊足她们的胃口。

 

事实上，安东尼奥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兴趣。他只是本着最基本的“不让女性伤心”的原则与她们周旋，某种意义上要比弗朗西斯更加无情。弗朗西斯无疑是吸血鬼中最耀眼的那个，在场的女生他全都认识，并且有一半以上跟他交往过。安东尼奥往弗朗西斯的方向看了一眼，那里围满了女孩子，弗朗西斯手上悠闲地端着半杯红酒，猩红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晃荡。他估计弗朗西斯今晚是不会回宿舍的了。

 

安东尼奥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，有些无聊地倚在墙上。他很少狩猎，想来就算是在舞会上也不会有什么不同。再过半小时舞会就要开始，所有人都积极地寻找着舞伴。安东尼奥摇晃着酒杯。他都快要睡着了。

 

酒杯中的酒液不小心洒了出去。安东尼奥猛地清醒过来，他泼到人了。在安东尼奥面前站着一个陌生姑娘，他敢打包票没在学校见过她。她穿的裙子被泼湿了，虽然都是红色，但仍可以清晰地看见被濡湿的痕迹。那姑娘安静地看着安东尼奥，安东尼奥尴尬地扯出笑容。

 

“真是对不起——”安东尼奥直起身子，满怀歉意地看着她，“你需要换身衣服吗？”

 

“不用了。”她摇了摇头，表示自己并不在意。“反正都是红色，很快就能干了。”她抬着头，与安东尼奥拉近了距离，把玩着一枚圆润的番茄。安东尼奥一直拿着的番茄不知何时到了她的手上，应该是趁他发呆的时候干的。

 

安东尼奥看着她咬了一口番茄，留下一圈牙印。红色透明的汁液顺着她嘴角滑下，她随手拿衣袖擦了擦。那样子野性而诱人。她的目光中闪烁着孩童恶作剧时一般的光彩，他们凑得太近，安东尼奥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的味道。野外的花香、衣服织料、番茄的清新气味与欲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安东尼奥对最后那一种组成成分非常熟悉。

 

“我是伊丽莎白。”伊丽莎白凑在他耳边，吐息轻而痒。

 

安东尼奥顺势环住她的腰，她没有拒绝。音乐已经响起了，人们成对地步入舞池。安东尼奥看着她，忍不住笑了起来。“去跳舞吗？”

 

“你得邀请我。”伊丽莎白也笑起来。

 

安东尼奥耸了耸肩，放开了伊丽莎白，转过身，退后一步，一手抚胸，一手伸出在伊丽莎白身前，微垂着头，眼神热烈地望着她，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。他的头发有些不太温顺地翘起，颜色要比伊丽莎白的稍深一些。“我有荣幸能够邀请您跳舞吗，我的女王？”他问。

 

伊丽莎白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里，安东尼奥旋即握紧了它，并把伊丽莎白带入怀中。

 

“当然可以。”她说。

 

**

 

安东尼奥送了伊丽莎白到女生宿舍楼下，然后独自一人回了寝室。他和弗朗西斯住的是双人间，而弗朗西斯不在。

 

第二天早上弗朗西斯才回来，问安东尼奥昨晚收获如何。他看起来如同一只饱食的饕餮，没打领带，前两颗纽扣没扣，露出大片暧昧的吻痕。他的倦意中仍带有兴奋，不难想象昨晚的女巫是有多热情。

 

安东尼奥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他：“有个叫伊丽莎白的姑娘。”

 

原本弗朗西斯没有指望得到回答，他再熟悉不过自己的这个室友了，表面上热情好相处，实际上不对谁有过兴趣，所有温柔都只是出于礼貌而已。而就是这样的安东尼奥，居然告诉他自己有了收获？

 

弗朗西斯惊讶地原地转了180度。“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？”

 

安东尼奥打好了领带，用眼神表示了对衣冠不整的弗朗西斯的嫌弃之意。“我送她回了寝室。”

 

“天哪……天哪。”弗朗西斯嘴里啧啧有声，丝毫不介意室友对自己的鄙夷，倒是解了领带随手扔在床上，挤过安东尼奥准备洗把脸。“要我是你，我就上了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“她怎么样？”弗朗西斯问。

 

安东尼奥一怔。他不太能记得伊丽莎白的长相了，只记得她身上的味道，和那头棕色的大波浪长发。她身上是野外的花香、衣服织料、番茄的清新气味与欲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并且他才发现，对伊丽莎白他完全不够了解。他们好歹也在一起待了一个晚上，但似乎安东尼奥什么也没能留下。

 

“安东尼奥？”弗朗西斯拔高了声调，“你怎么了？”

 

“没什么。她挺好。”安东尼奥含混不清地回答。他有些心神不宁。

 

“那么，你喜欢她？”弗朗西斯换了一套衣服，看起来不打算洗澡。安东尼奥看了看时间，想他可能在女巫那里洗过了，不然就已经来不及。

 

弗朗西斯的提问总是一针见血，虽然基本都是无意，但安东尼奥总觉得在这方面这是他的本能，猎枪一样地精准。安东尼奥摇了摇头。

 

“我不打算喜欢她。”他说。

 

**

 

安东尼奥没有去约见伊丽莎白的意思，伊丽莎白也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。安东尼奥想这样挺好，因为这就是他的初衷。伊丽莎白和他遇见过的所有姑娘都不同。如果是别人，在那晚无承诺的接触后，应当会喜滋滋地认为与他有建立关系的可能并且缠上他。但伊丽莎白没有，她仿佛非常了解安东尼奥的心思。甚至他们可能是同一种人。

 

安东尼奥上课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，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走神。下课后，弗朗西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，一副高深莫测的口气：“东尼儿，你莫非恋爱了？”

 

“嗯？”安东尼奥回头白了他一眼。“你在说什么？”

 

“你刚刚一直想着伊丽莎白那姑娘吧？哎呀，你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哥哥我。”

 

安东尼奥不轻不重地在弗朗西斯胸前锤了一拳。“这个叫恋爱？我说过，我不打算喜欢她。”

 

“哼……哈！”弗朗西斯不阴不阳地嗤笑出声，没个正形地勾着安东尼奥的脖子。他俯下身，压低了声音，就好像要说什么秘密的情话。“这跟你的主观意识没关系。白痴。”

 

“我之前打听过了。”

 

“什么？”

 

“我们学校里，根本就没伊丽莎白这个人。”看着安东尼奥一瞬间难看起来的脸色，弗朗西斯洋洋得意地松开他，“要么是那姑娘骗了你……要么，你在做梦。”

 

无论是哪一种，安东尼奥都不愿意相信。他想起伊丽莎白身上的味道，野外的花香、衣服织料、番茄的清新气味与欲望混合在一起。但却没有他泼上去的红酒的味道。安东尼奥从椅子上猛地站起，磕到了膝盖，他却仿佛对那痛楚一无所知。

 

**

 

“你今晚扮演的是什么？”

 

“花妖。”

 

 

 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