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纸堆

“咔嚓”。
亚瑟看着相机上的画面，说：“可以了。”
“嗯。”弗朗西斯凑过来看，“美人儿。是不是，罗莎？”
高抬着下巴坐在长桌对面的英国少女，拿眼睛斜斜瞥他一眼。她像幽灵一样走过来：“我走了，亚瑟。”
亚瑟点点头。
“你不看看你自己？”弗朗西斯说。
罗莎摇摇头。“我还有个约会，”她拿起包，“还有， ——哥，你的朋友很聒噪。”
弗朗西斯眨了眨眼睛，纠正道：“男朋友。是男朋友。”
罗莎走了。亚瑟又反复看了几遍照片，合上镜盖。“你真的很吵，”他说，“喋喋不休，喋喋不休。”
弗朗西斯转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：“怎么样？总要有人说话的嘛。——刚刚罗莎小姑娘叫你什么？‘哥’——你该高兴一点。我总觉得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样叫过你了，是不是？”
亚瑟也瞥他一眼，冷清清的一眼绿色：“那是她确实嫌你吵。”
“你呢？”
“你觉得呢？”
弗朗西斯笑了：“我觉得你就喜欢我吵。”
亚瑟挑了挑眉：“不……”
弗朗西斯又去吻他的眉毛：“什么？我知道，我知道。”
“你像狗一样。”亚瑟侧过脸躲他，“你知道？”
“我知道。”弗朗西斯含糊地应着，又从眼角眉梢往下一路吻到亚瑟耳垂，“我还知道你就喜欢我这样，是不是？”
亚瑟没说话，抖了抖肩膀，“是不是，是不是？”他声音里有些笑意，“你觉得是，我也不能否认，是不是？”
不一会儿亚瑟便折到了长桌上，抱怨桌面硌得他骨头疼。他伸手扣住弗朗西斯的头，把头发揉得打结，像堆金灿灿的杂草似的顶在弗朗西斯头上。他把那些头发都拨到一边，一遍遍用手指去顺那露出来的一道青白色的发痕，一条头发的路，由他开拓的，独一无二的隐秘的路。
他的眼睛像镜头一样，看得一清二楚。弗朗西斯脸上展开的笑容，俯身下来的动作，都一清二楚。他在那双蓝紫色眼睛里看见自己，但随着他们靠近，一切便很快模糊了，成为一格放大过度的像素，所有边缘轮廓都暧昧不清。
“罗莎在对面看你。”弗朗西斯说。
亚瑟自喘息中漏出一声嗤笑：“去你妈的。”
但他确能想象罗莎的神情，从方才的镜头里盯过来，高傲，阴郁，于是冷酷，轻蔑。罗莎和他酷肖，弗朗西斯说：“但那不是你不拍自己的理由。”对此，亚瑟只是回以不屑的笑容。
他常常从罗莎的照片里寻找他自己，直到他们的差距逐渐扩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。这差距是源于弗朗西斯，他清楚。罗莎曾明确地指出过这一点。“你已经是一头鹿了吧？”她那时疯狂地迷恋莎士比亚，用一种滑稽而庄严的声调唱道，“别让情欲的猎犬追上你了，亚瑟！”
太迟了，他想。有一回他脖颈上的吻痕不慎让罗莎瞧见了，她后来便再没对他说过那些话。他越来越频繁地约自己妹妹拍照。“别试图在我身上留住你自己，”罗莎则警告道，“你做不到。”
弗朗西斯在吻他的眼睛。“你走神了。”
“嗯？”亚瑟愣了一愣，意识到弗朗西斯的动作停了。他拿不准弗朗西斯的情绪，但出于习惯，也不会开口道歉。他只是“哦”了一声，把腿往弗朗西斯腰上紧紧一勾，然后一切继续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
那样密集的吻落下来，亚瑟几要想不起自己在想什么。
“罗莎。”他说，半眯着眼，“如果你先遇到的是她，你会不会爱上她？”
“啊。这我说不准。”弗朗西斯笑了，“你要原谅我的诚实。”
亚瑟咬了他一口。弗朗西斯这一点令他恼怒，但也令他放心。这个人很聪明，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油嘴滑舌，什么时候不能。“我不原谅你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弗朗西斯委屈地说，同时加大了力度，发狠地往里撞。亚瑟感到自己跟桌子一并嘎吱作响，却也并不准备喊停。
“你觉得罗莎和我像吗？”他又问。
“你在吃你自己的醋？”弗朗西斯说，“不像，亲爱的。”
“我们从前是很像的……”亚瑟有些迷茫，“自从我和你在一起后，就不像了。有时候我会找不到我自己……弗朗西斯。我不知道……”
弗朗西斯让他无法想。他从一开始就知道，爱上这样一个人会要了他的命，会令他丧失理智，会令他不像他自己。罗莎警告过他，只是迟了。他自己甚至没有挣扎过一下，就投降了。
“咔嚓”。
亚瑟回过神来。
“你干什么？”他试图去抢相机，“我说过我不喜欢拍照。”
“看看你自己，”弗朗西斯举着相机，把画面给他看，“你是这样的。”他飞速地切到上一张，“这是罗莎；”又切回来，“这是你，亚瑟，这是你。”
情欲的猎犬，亚瑟想，我是一头鹿。看着自己的相片令他感觉怪异，尤其是那样的表情。
“那是我？”他笑起来，“那是我吗，弗朗西斯？”
弗朗西斯把相机塞进他手里。“你可以删掉。”相机却从他手里松落，“我不会原谅你，弗朗西斯，”他说，“你怎么办？”
“我只好不停止爱你了。”弗朗西斯说，又吻上来。
“你像狗一样。”亚瑟没有躲。
“我知道。”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