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纸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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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露】不冻港2015.9.25

伊万不知道那时是几点,只知道早已过了睡觉时间。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,手机突然响起来。是个陌生号码,前三位数是001。他对数字一向不太敏感,直到铃声响了一半还不挂断才决定接。电话两边都很安静,大约几秒钟工夫。就这么一会儿让他记起,001代表的是美国。

伊万不喜欢美国。他皱了皱鼻子。很快手机里传来声音,一把显得陌生的声音。可是这声音开口叫他:“哥哥?”于是他反应过来。他反应过来之后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只是应了一声,说:“申卡。”他们有好几年没说过话,几乎已似在对方的生活中落幕。他本想问他在美国过得如何,却又觉得问不出口。那些沉默的过去他不能够忽视。

纳塔申卡说:“哥哥;”是和从前一样的声调。“万卡……”说这个词的时候,他们两个都觉得不太对劲。“我要回来了。我要回莫斯科了。”他说起话来还是那样,无论多么重大的事情都给说得平淡。伊万想起来纳塔申卡的房间,他一直拒绝进去,打扫工作都是姐姐在做。姐姐两年前嫁去德国之后,他都快把那个房间选择性遗忘了。申卡回家。他不知道这件事对他有何意义。最后他说:“好。”尴尬极了。很多话他们都没说。从前没说,可能以后也没机会说。他是这样想的,但没有做出行动。他和纳塔申卡。他们或许永远就这样了。

纳塔申卡敲开他的门的时候,是个深夜。天气很冷,外面还下着雪。伊万裹着被子下了床,像穿着件萨拉范。他的异姓兄弟穿戴整齐,看上去干净利索,风度翩翩,行李箱放在脚边。伊万愣了几秒。寒冷一下子使他清醒,也可能是因为眼前的纳塔申卡。他开口问:“你去哪儿?”嗓音不自主地低沉,仿佛含着怒气,怒气下面是暗涌的恐惧。

纳塔申卡穿着一件灰色长风衣,他一向这样,不怎么怕冷,永远打扮得光鲜无比。他的一只手放在行李箱拉杆上。“我要走了。我要去纽约。”他轻声说。

伊万皱了皱鼻子。纽约。美国。他知道现在全世界的年轻人都想去那里。好了,连申卡也要去了。明明他在莫斯科当模特当得好好的。他居然选择离开这儿,在半夜离开这儿。他内心所有的这些怨言组合成一种复杂的怒气。怒气中他开始怀疑是自己逼走纳塔申卡的。他拒绝了他,断绝了所有希望。为此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以下,纳塔申卡刚开始还试图挽回,久之也停了动作。以申卡的性格,要走也情有可原。他留在这儿又能怎么样呢,只会加深两人的痛苦。可是伊万到底还是不希望他走。偌大的房子里,人早就剩得很少了。布拉金斯基家族已经败落得差不多了。

他不说话,略显痛苦地闭上了眼。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容易就显得诡异,但谁都无计可施。他说:“你确定吗?”声音依旧低沉,却轻飘飘的,像是自言自语。他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地瘪了。

“是的。我确定。”申卡说。伊万睁开眼,紧了紧松开的被子。他没有权利阻止他。“我是来向你道别的。”他们四目相接,纳塔申卡用上了罕见的恳求的语气,“最后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好吗?哥哥。只要一次。”

伊万没法拒绝。纳塔申卡还没迈出家门,他就觉得他已经是个旅人了,一个一去不回的旅人。恍惚间,他听见老房子的叹息。他上前一步,像从前还未生隔阂时一般,友好、热情、紧紧地拥抱了他的申卡。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。他们很久不曾如此亲密了。伊万想,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?然而它就是到了这一步,无可挽回地摆在他的眼前了。

他说:“再见了,申卡。”

纳塔申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:“再见了,万卡。”

他们的身体离得更远,行李箱的滚轮一个刺耳的滑动。纳塔申卡拐过了拐角,没有回头。伊万到窗前去看,看见他在雪夜中撑伞离开,消失在黑暗之中,行走的痕迹几分钟便被纷扬的雪覆盖。就在那时的那个冬夜,纳塔申卡走了。伊万独自站了很久,被子都冷了下来。

第二天伊万的姐姐去打扫申卡的房间时才发现这事,哭了好久,伤心得厉害。伊万搂着她,轻拍着她的脊背。他问:“你,你和那个德国人,怎么样了?”那时候问那问题不太合时宜,但通过纳塔申卡的离去,伊万才意识到,距他的姐姐离开这栋房子的日子或许也不远了。他害怕极了,把姐姐搂得更紧,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“万尼亚”以提醒他。

他们断了联系。谁也不知道纳塔申卡的电话号码。伊万拒绝进去纳塔申卡的房间,而姐姐也明智地没说什么。但到底,纳塔申卡刚走的那段时间里,伊万的日子过得不太好。他拒绝了申卡,和他要失去申卡,毕竟是两码事。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,做起事来也心不在焉,在好几处重要的地方出现了计算错误,好歹由同事检查订正了过来。他愈发地郁郁寡欢,坏情绪像北方的雪一样永远没个完。

而俄罗斯的夏天短暂而温暖。纳塔申卡就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回来的。伊万去机场接他。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,只是头发长了,松松地挽在脑后。但谁也不可能把他当成姑娘。行李箱换了新的,衣服也是,很美式的打扮。他们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对方。伊万意识到即使过去这么多日子,这么多断裂的时间,他也不可能淡忘纳塔申卡。纳塔申卡的形象一下子鲜明起来,复活了。

他们肩并肩走着。没人说话。其实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,但都不开口。拿幼时的话题说事未免太生疏了。那么分开以后?过得怎么样?去过哪里?遇见过什么人?这么些年之后再见面,能说的话有一箩筐。但是没有立场。他们像平行的断层,中间生疼地摩擦出角砾岩,立场消失在那个冬夜,消失在甚至更久以前。两人逐渐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。

最终是纳塔申卡先说的话。他再不叫他“哥哥”了。“万卡,”他说,“家里都还好吗?”

伊万不看他:“挺好的。姐姐两年前嫁人了。”

“路德维希?”

“嗯。路德维希。”

“还有谁在吗?”

“只有我了。”伊万说着,耳边行李箱滚轮滚过地面的声音提醒了他,“另外,你的房间有段日子没收拾过了。”事实上是两年,他在心里补充。

“哦。没关系。”纳塔申卡说,“你不介意我和你住在一起吧?”

这个问题让两人的心都一阵刺痛。他们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。事实上这句话从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困扰着伊万,直到他最终狠下心来决定抛开纳塔申卡。不过人怎么可能抛弃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呢?抛弃自己的灵与肉的一部分?他失败了。从记事起,伊万和纳塔申卡就像亲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了。他们睡过一个被窝,在最冷的时候拥抱取暖。而如今他让纳塔申卡说出这种话来了。

“不介意。”伊万快速地扫了一眼纳塔申卡,没看清他的表情。对纳塔申卡的内疚终于冲破了心中的闸口,他们的痛苦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相似。“跟我说说美国吧。”他低声说。

“美国。”纳塔申卡似乎笑了一声,“美国也就是个名字不同的俄罗斯。至少对我这种外来人员而言,不比家乡好。最开始我在纽约。纽约不适合我。我在那儿练了一口纽约英语,就去了洛杉矶。然后我就一直在洛杉矶,直到现在回来莫斯科。”

伊万没从中得出多少有效信息。他们都是这样,平平淡淡地叙述,痛苦掩在底下,不为人知。不过那些多余的他也不想问。他问的只是:“那你还走吗?”

“不走了。”申卡说,“我要在莫斯科找份工作。”

“最近经济不太景气。”

“那不是问题。”

伊万总算知道纳塔申卡变在了哪里。他被潜移默化地传染了一种美国精神,虽然不是坏事,但总归让人惆怅。伊万自己也变了,他清楚。至少他收拾情绪的能力比以前好多了。姐姐上次回来看他的时候,他表现得很开心,她走的时候,他也仍是笑着,没什么脆弱的感情来影响他了。

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回到家。老房子没怎么修葺过,一派颓败景象。门前绿意参差。纳塔申卡站了一会儿才跟伊万进去。他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,伊万站在后面,仍嗅了一鼻子的灰尘味。但是摆设都还是他们记忆里的样子,桌上的俄罗斯套娃面朝门口,床上的冬季棉被叠得整整齐齐。他们站在门口,仿佛时光倒流,只有那些灰尘提示着时间的流动。

伊万惊讶于自己还记得住纳塔申卡房间的细节。几年前他开始逃避他,就再没有进去过他的房间。几年后他站在纳塔申卡背后,视线越过这个很早以前就变得高大的弟弟的肩头,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比想象中好得多。

纳塔申卡没有进去,只把行李箱抵在门边。他回过头来,认认真真地看了伊万一眼。这是他们几年来头一次不闪不避地对视,两个人都神情复杂。伊万不确定自己看懂了什么。那一眼其实相当短暂,不过是显得很长。然后纳塔申卡弯下腰吹了口气,门把手上的灰尘四散。伊万僵立了一秒。他刚刚似乎听见申卡低声说了一句“哥哥”,却又像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。

这之后很久伊万才反应过来,那大约是最后一次他听申卡叫他“哥哥”了。

他逐渐意识到申卡回家意味着什么。那些被选择性遗忘的部分又固执地浮上水面。他们的房间原来是那样近的,一开门就看得到。房子里终于不再只是他一个人了。他存了纳塔申卡的新号码,虽然没有什么拨打的必要。纳塔申卡这几天忙着各处走访,伊万也有画不完的图。纳塔申卡重操旧业的过程顺利得令人惊讶。他在莫斯科本来人脉就不广,更何况时尚圈是个人未走茶就凉的地方——伊万不太弄得清他的申卡有什么本事了。他从前还是个只会跟着伊万到处跑的瘦小的小男孩;然后伊万意识到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。纳塔申卡在还没离开莫斯科的时候就是个大人了。

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忖度他们之间的关系。事实上他也这么做过。纳塔申卡回来以后,他又一次面对了这个问题。纳塔申卡找到了方法,可是他的目的从没有变过。从他叫他“万卡”时他就应该知道了的,而不是在他又一次把多年前的把戏重演一遍时才恍然大悟。

第一次伊万是拒绝了的。第二次的时候他却犹豫了。他尝试过了失去的滋味,曾经的情绪化也早已埋在皮肤之下。他抱歉地看着纳塔申卡,脸上带着惯性的笑容,显得有些孩子气。可是谁也没法蒙混过关。如果他勉强接受,也不会令纳塔申卡觉得开心。无论如何他都只能选择伤害纳塔申卡。

“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。”伊万说,“我想要的你却给得太多了。”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。

纳塔申卡了然地笑了笑,丝毫不觉得意外。他的反应让伊万好受了些。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结束。他们本质上都是固执的人。纳塔申卡看着他,用那种他熟悉的爱慕的眼神。

“我不会再离开莫斯科了,万卡。”他说,“你知道的,就算在极圈以内都还有个摩尔曼斯克呢。”

伊万没有回答他。

他们很小的时候去过摩尔曼斯克。那时候布拉金斯基家还很有钱,纳塔申卡的父亲也还没有过世。那儿的极光真是很美,哪怕后来他们去过许多地方,最美的极光仍旧停留在记忆里的摩尔曼斯克城上。他记得自己一手拉着姐姐,一手拉着申卡,趁大人们没注意,三个人从旅店一直跑到港口。海风冰冷刺骨,极光辉映在海上。小伊万迎风而立,围巾的另一头被扯在纳塔申卡手上。他大声宣布:“摩尔曼斯克是北极圈内惟一的不冻港!”还没有上学的纳塔申卡在一旁不停地扯他的围巾:“什么是不冻港?”

这些事伊万都记得。纳塔申卡或许也还记得。摩尔曼斯克没有冻住是因为北大西洋暖流。其实当时的伊万也是一知半解。这些知识他们后来都学到了。伊万躺在床上时,听见门外纳塔申卡走回房间的脚步声。他闭上眼睛,黑暗里脆弱的感情从血管中蜂拥而出。他想到对他而言纳塔申卡回家的意义。当他见到他时,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开心过了。

 

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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